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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常常想起的那座山 

来源:未知 2013-07-19 11:35:29| 查看:

中国养猪网讯:
  
  常常,我想起那坐山。
  
  它沉沉稳稳的驻在那块土地上,像一方纸镇。美丽凝重,并且深情地压住这张纸,使我们可以在这张纸上写属于我们的历史。
  
  有时是在市声沸天、市尘弥地的台北街头,有时是在拥挤而又落寞的公共汽车站,有时是在异国旅舍中凭窗而望,有时是在扼腕奋臂、抚胸欲狂的大痛之际,我总会想起那座山。
  
  或者在眼中,或者在胸中,是中国人,就从心里想要一座山。
  
  孔子需要一座泰山,让他发现天下之小。
  
  李白需要一座敬亭山,让他在云飞鸟尽之际有“相看两不厌”的对象。
  
  辛稼轩需要一座妩媚的青山,让他感到自己跟山相像的“情与貌”。
  
  是中国人,就有权利向上帝要一座山。
  
  我要的那一座山叫拉拉山。山跟山都起起手来了
  
  “拉拉是泰雅尔话吗?”我问胡,那个泰雅尔司机。
  
  “是的。”
  
  “拉拉是什么意思?”
  
  “我也不知道,”他抓了一阵头,忽然又高兴地说,“哦,大概是因为这里也是山,那里也是山,山跟山都拉起手来了,所以就叫拉拉山啦!”
  
  我怎么会想起来用国语的字来解释泰雅尔的发音的?但我不得不喜欢这种诗人式的解释,一点也不假,他话刚说完,我抬头一望,只见活鲜鲜的青色一刷刷地刷到人眼里来,山头跟山头正手拉着手,围成一个美丽的圈子。风景是有性格的
  
  十一月,天气一径地晴着,薄凉,但一径地晴着,天气太好的时候我总是不安,看好风好日这样日复一日地好下去,我说不上来地焦急。
  
  我决心要到山里去一趟,一个人。
  
  说得更清楚些,一个人,一个成年的女人,活得很兴头的一个女人,既不逃避什么,也不为了出来“散心”——恐怕反而是出来“收心”,收她散在四方的心。
  
  一个人,带一块面包,几只黄橙,去朝山谒水。
  
  有的风景的存在几乎是专为了吓人,如大峡谷,它让你猝然发觉自己渺如微尘的身世。
  
  有些风景又令人惆怅,如小桥流水(也许还加上一株垂柳,以及模糊的鸡犬声)它让你发觉,本来该走得进去的世界,却不知为什么竟走不进去。
  
  有些风景极安全,它不猛触你,它不骚扰你,像罗马街头的喷泉,它只是风景,它只供你拍照。
  
  但我要的是一处让我怦然惊动的风景,像宝玉初见黛玉,不见眉眼,不见肌肤,只神情恍惚地说:
  
  “这个妹妹,我曾见过的。”
  
  他又解释道:“虽没见过,却看着面善,心里倒像是远别重逢的一般。”
  
  我要的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山水——不管是在王维的诗里初识的,在柳宗元的永州八记里遇到过的,在石涛的水墨里咀嚼而成了痕的,或在魂里梦里点点滴滴一石一木蕴积而有了情的。
  
  我要的一种风景是我可以看它也可以被它看的那种。我要一片“此山即我,我即此山,此水如我,我如此水”的熟悉世界。
  
  有没有一种山水是可以与我辗转互相注释的?有没有一种山水是可以与我互相印证的?
  
  包装纸
  
  像歌剧的序曲,车行一路都是山,小规模的,你感到一段隐约的主旋律就要出现了。
  
  忽然,摩托车经过,有人在后座载满了野芋叶子,一张密叠着一张,横的叠了五尺,高的约四尺,远看是巍巍然一块大绿玉。想起余光中的诗——那就折一张阔些的荷叶
  
  包一片月光回去
  
  回去夹在唐诗里扁扁的,像压过的相思
  
  台湾荷叶不多,但满山都是阔大的野芋叶,心形,绿得叫人喘不过气来,真是一种奇怪的叶子,曾经,我们在市场上芭蕉叶可以包一方豆腐,野芋叶可以包一片猪肉——那种包装纸真豪华。
  
  一路上居然陆续看见许多载运野芋叶子的摩托车,明天市场上会出现多少美丽的包装纸啊!
  
  肃然
  
  山色愈来愈矜持,秋色愈来愈透明,我开始正襟危坐,如果米颠为一块石头而兔冠下拜,那么,我该如何面对叠石万千的山呢?
  
  车于往上升,太阳往下掉,金碧的夕辉在大片山坡上徘徊顾却,不知该留下来依属山,还是追上去殉落日。
  
  和黄昏一起,我到了复兴。
  
  它在那里绿着
  
  小径的尽头,在芦苇的缺口处,可以俯看大汉溪。
  
  溪极绿。
  
  暮色渐渐深了,奇怪的是溪水的绿色顽强的裂开暮色,坚持地维护着自己的色调。
  
  天全黑了,我惊讶地发现那道绿,仍然虎虎有力地在流,在黑暗里我闭了眼都能看得见。
  
  或见或不见,我知道它在那里绿着。
  
  赏梅,于梅花未着时
  
  庭中有梅,大约一百本。
  
  “花期还有三、四十天。”山庄里的人这样告诉我,虽然已是已凉未寒的天气。
  
  梅叶已凋尽,梅花尚未剪裁,我只能仁立细赏梅树清奇磊落的骨格。
  
  梅骨是极深的土褐色,和岩石同色。更像岩石的是,梅骨上也布满苍苔的斑点,它甚至有岩石的粗糙风霜、岩石的裂痕、岩石的苍老嶙刚、梅的枝枝柯柯交抱成一把,竟是抽成线状的岩石。
  
  不可想象的是,这样寂然不动的岩石里,怎能迸出花来呢?
  
  如何那枯瘠的皴枝中竟锁有那样多莹光四射的花瓣?以及那么多日后绿得透明的小叶子,它们此刻在哪里?为什么独有怀孕的花树如此清癯苍古?那万千花胎怎会藏得如此秘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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